仁语 0091-0100

0091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论语公冶长)

吕氏春秋察贤篇记: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於于子。宓子曰:我之谓任人,子之谓任力。任力者固劳,任人者固佚。宓子则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气,而百官以治,义矣,任其数而已矣。鸣琴而治,似有仁政气象,孔子许之也。或以为无为,非无为也,必自为也,则自正自治,道之以德,有耻且格。而巫马期之政,其治在人,虽治不治,免而无耻。虽然,任人任力,皆为政事,不知其仁。仁者而有仁政,则无所不任,任以致仁也。但以人力分别,五十百步,则宓或不如巫乎?

0092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论语公冶长)

瑚琏,虽为礼器,不为日用,毕竟是器。孔子许之,器重子贡之才也。虽然,似犹有不足者,不能致仁也。仁乃至器,器之为器,器之所以器,仁者所以不器,所以能器而为一切器,成器之是,器成一切,成一切器。

0093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论语公冶长)

何谓佞?辩才无碍也。仁者不为佞,不可说仁而不佞。何也?佞者不必仁也。仁者诚之为言,述而不作,人或以为佞,非佞也,佞亦仁。人而不仁,或善为言辞,是佞也。孔子所以反问。用佞,即以佞为能而为之,如惠施苏秦张仪之流,则佞矣,巧言为私,且强词夺理,诡辩惑众,尖酸刻薄,人之所憎,仁者耻之也。

0094 子使漆凋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论语公冶长)

诚之为言,非故作谦虚,是信也,自信也。孔子悦之,许漆氏之诚也。所言似无自信,恰是自信之证,其仁可知也。

0095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论语公冶长)

仁者不违,一以贯之,故乘桴浮于海,亦道也,仁道也。道不行,乃谓仁道不可行于人间也。孔子所以叹之,非欲如老庄之徒,弃人间而逍遥于天地之间也。明知不可而为之,亦道也,仁者不违,造次颠沛必于是。子路或不知道之所以为道,但以追随孔子为其道,是人之道也,亦是其勇,匹夫之勇也。无所取材,爱莫能助也。

0096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论语公冶长)

或谓某某仁否,不必仁也,不知其仁也。仁乃自知之明,唯在致仁,觉即是焉,非可由他者品评。孔子所以说不知也。非不可知也,必自知也,是则仁者见仁,一体同仁,仁者相印。人而不仁,故有仁与不仁之分别,且以仁为可欲,执相而求,是即自蔽,妄矣。此即孟氏所以问也。

0097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论语公冶长)

人而不仁,蔽于知见,比以为是,大抵争强好胜,或子贡之病也。孔子试问之。子贡自言不如颜回,心悦诚服,可知其诚,则近乎仁。孔子许之,犹悦漆凋开之未能信,诲子路之不知为不知。前一弗如,许子贡之见也;后一弗如,许子贡之诚也。

0098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凋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论语公冶长)

孔子非责宰予之过,自省之言也,述而不作,学者必反求诸己。是孔子所以为孔子也。仁者无外,一体同仁,人之过即己之过,故能改过自新,于予与改是,自正自治,而无加诸他者。朽木不可凋,粪土之墙不可杇,非视宰予如朽木粪墙,恨铁不成钢,乃谓人皆有属己之天性-天命,必待自觉,他者不可使之然也。所以,听其言,自听也,观其行,自观也。是诲也,至矣。

0099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论语公冶长)

天性所在,天命所之,仁道不违,一以贯之,是刚也,仁者之刚,刚之至也。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刚者,如高山之岿然,德也,仁也。刚则柔,至刚至柔,刚柔相济,乾坤之健也,仁者所以自强,反复道也。人而不仁,自蔽不觉,私我欲使,趋利避害,则如水之下流,焉得刚?

0100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论语公冶长)

人而不仁,蔽于知见,自居庶物而为原子个体,一切异己而为异端,而私我欲使,是是非非,好好恶恶,唯利是图,执相而求,焉得无加?虽不欲之,不能免也,是亦欲也。彼此相加,即是常人之生存方式。唯人而仁,仁而人,一体同仁,则无加诸他者,而他者亦不能加诸我。非尔所及,非谓不能,未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