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语 0121-0130

0121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騂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论语雍也)

或谓孔子讥冉雍出身卑贱,完全是小人诬蔑。人间之统治阶级因其私欲成见,或不用贫寒之才,然则我既生而为人,自有天性-天命,岂可为才器之用?是必学以致仁,而不会自暴自弃,半途而废。山川其舍诸?我不可舍山川也。山川,德之喻也;山川之神,己之明也。是则宇宙吾心,天地万物,皆我造化,都是自己,仁者所以德备也。人而不仁,蔽于知见,私我欲使,故求为才器之用,是山川之舍,德之弃也。

0122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论语雍也)

其余两字,流注以为指其他弟子,未达也。孔子向来有教无类,无有不悔,岂会独宠颜回而贬抑他者?曰回也,犹曰赐也,由也,乃孔子对亲近弟子之昵称。且仁唯自觉,不违在己,诚而已,他者何以知其不违?故此言乃谓:回啊,尔若三月不违,即能持之以恒,终生不违,则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自有觉时。勉以致仁也。

0123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论语雍也)

由也果,赐也达,求也艺,皆就人才而言,可用于政,政之从也。孔子故曰何有,谓为政者若能善用人才,则犹俗云天生我才必有用,无不可用之人也。虽然,是乃人政,非仁政也。人政在私,而为特权,整人治人,季氏之问也。仁者不器,不为干禄,不为人政,唯仁道不违,成己之是,化成万物,终于德备。是乃仁政,自正自治,仁者之政也。仁政不行,人政必乖。则人才济济,或助纣为虐,反为不美。

0124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论语雍也)

仁者行于人间,不求饱食安居,唯学以致仁,故其生活通常清贫,多处社会底层,更易罹患疾病。此可谓仁者之共同处境,常人不知而谓之好人不得好报。然此非仁者之所忧,犹孔子谓颜回,人所不堪,不改其乐,故亦非其之所叹也。孔子所叹者,唯天性不成,天命不竞,半途而废,仁之殇也。是亦命也,宿命也。伯牛之死,正是人类之共同命运,终其一生,自蔽不觉,不能致仁也。

0125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

子曰:仁者安仁。是仁之乐也,乐之至也。仁即乐也,乐之为乐,乐之所以乐也。乐在致仁,乐以致仁,无待无求无作,德之情也。故唯仁者能乐,一无所乐而无所不乐,成乐之是,乐成一切。人而不仁,其乐在私,所乐乃欲,以乐为快,不乐为乐,寻欢作乐,虽乐不乐,乐极生悲,毕竟不乐,不堪其忧也。故能安居陋巷,瓢饮箪食,不改其志于学而乐此不疲者,几乎仁矣。是贤也,名有其实也。

0126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论语雍也)

人而不仁,蔽于知见,私我欲使,以道为可欲,悦以求之,求而不得,不免利害为计,始信后疑,首鼠两端,半途而废。是常人之情,人之常情也。画即自以为是,画地为牢,妄也。所谓子之道,非指孔子之道,唯己之道也,乃天性所在,天命所之,觉即在焉,仁者不违,一以贯之。故非力之不足,不能致仁也。

0127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论语雍也)

儒,古人之业也,专为礼乐之事,孔子早曾从之。君子儒,即君子为儒事,儒在致仁,儒以致仁,在己;小人儒即常人为儒业,为儒而儒,在人在事,稻梁之谋。同为儒事,截然不同,非此即彼。孔子言下之意,是要子夏学以致仁,勿为小人之事。话虽委婉,望之则切。然后世儒家,自蔽不觉,以孔子之徒自居,标榜正统,不能心印,而为僭言,授受臣妾之术,尊孔反孔,可谓小人儒之发展。学者察之。

0128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论语雍也)

何谓径?常人之所由也;行不由径,自由也。非公不至于上之室,无私也。能如此者,或不知其仁,可谓仁矣,几乎仁矣。子游知其人,亦然。仁者见仁也。

0129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论语雍也)

犹藏银者立柱曰:此地无银三百两,可笑乃尔。据说古之为战,战败而返,以后为功。然败军之将,故作不争,巧言令色如此,亦复何言。不伐之伐,伐之甚也。此与微生直高借醋与乞者,可谓同工异曲,伪善也。流注以为孔子美孟氏不伐之德,小人之度也。注:不伐句后当为问号。

0130 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论语雍也)

人而不仁,蔽于知见,私我欲使,以才色为可欲,而以才色取人,故亦以才色为其进身之道,而才色亦为常人所羡妒。两者兼备,多能迷惑统治者而得其私宠,为乱朝纲,不得善终。天资俊秀且非奸佞者,尤其是德备君子,常受小人忌妒陷害,难有作为,甚至不保其身,屈原即其例也。孔子非重祝鮀之佞而惜宋朝之美,唯叹人君不仁,天下无道也。亦警质美者,不可恃才为佞,必学以致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