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1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论语颜渊)
樊迟所问三,一也,无非致仁。善者,仁也。仁即善也,善之至也,善之为善,善之所以善也。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致仁即修慝也。慝,恶也。德,仁之实也,乃天性之成,天命所归,致仁即崇德也。无德故崇德,德者不崇也。惑即蔽也,一切异己,分别为识,比以为是,是是非非,好好恶恶,执相而求,是惑也。仁即自知之明,宇宙天地,众生万物,唯我造化,一体同仁,都是自己,何惑之有?辨之何为?致仁即辨惑也。惑故辨也,不惑即无辨矣。虽然,知唯自知,他者不可使知之也。孔子故方便为言,针对其人而发,现象行为说事,是要学者反求诸己,诸如先事后得(去功利之私),攻其恶(改过自新)而不攻人之恶(无加诸他者),不因一朝之忿而忘其身以及其亲(万物系于此身,仁者所以德备,故不可逞匹夫之勇而祸及他者,及其至也,即畏天性-天命也),皆致仁之方也。若能事之有恒,或未觉悟,亦近仁矣。
0252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论语颜渊)
何谓爱人?即使人成为人,名有其实,无非致仁,人而仁而人,成己之是,化成万物,终于德备,一体同仁。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是即爱人,亦知人也。虽然,仁唯自觉,他者不可使其然,而所能为者,只是启蒙和规范,即广义之礼乐教育,先使人由之,虽或未达,亦近其美,不敢为恶;若反求诸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庶乎仁矣。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子,仁者当位也;是即举直,自直也,诚也。仁道不违,一以贯之,即错天下诸枉,一切归仁,则天下有道;否即无道,人而不仁,各为其私,执相而求,恣意妄为,周期律不能免也。故唯仁者能爱人,自爱也;能知人,自知也。仁即爱也,亦爱之为爱,爱之所以爱也;仁即知也,亦知之为知,知之所以知也。仁者自爱,即爱一切,一无所爱而无所不爱,爱人之爱,不爱人之所爱,成爱之是,爱成一切;是仁者之爱,爱之至也。仁者自知,即知一切,一无所知而无所不知,知人之知,不知人之所知,成知之是,知成万物。是仁者之知,知之至也。
0253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论语颜渊)
忠告而善道之,诚之为言也,人可由之;不可则止,自知在己,不可使人自知也。仁者独然自在,廓然无外,澄明无蔽,生生不已,一体同仁,友之何谓?子曰:君子无友不如己者。友即己也,是以仁者行于人间,不为人之友,故能友,友人之友,不友人之所友,成友之是,友成一切。子曰:君子群而不党。此之谓也。毋自辱也,乃谓不可加诸他者,非教人明哲保身。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友者,与之言而不失者也。
0254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论语子路)
流注多以为先之为以身作则,劳之为使役民众,未妥。先之,谓躬行而不问成败得失;故能劳之,勤于政事而无倦。若先有成败得失之虑,则不能持之有恒,久必懈怠。是皆就自己而言。何等简明。以子路之耿直,可事也。
0255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子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论语子路)
设机构,订制度,任执掌,有司之事也。知过而能改之,即无过矣,故可赦也,劝人知耻而进德也。难在举贤。贤者知贤,故能举贤用贤,是贤也。不贤者焉能知贤举贤用贤?举贤在己,学以致仁,即自知矣。
0256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论语子路)
何谓正名?答曰:名有其实也。正名即是致仁。唯人而仁,一切归仁,万物乃成,仁者德备,是正也,诚之至也。中庸曰:不诚无物。流俗有所谓名符其实之论,名实二分而为认识对象,仍拘泥现象-名相,比以自适,以求相符,此非正也,亦非实也,名相而已。现象之本质,无非本质之现象,正之何为?正者仁也。仁即正也,亦正之为正,正之所以正也。天性所在,天命所之,仁道不违,一以贯之,无所苟且,是仁者之正,自正也。仁者自正,即正一切,皆无不正。仁者行于人间,正名而已。仁道所之,名正而言顺,言顺而事成,事成而礼乐兴,礼乐兴而刑罚中用,刑罚中用而民可由而从之,反求诸己,有耻且格,是所谓天下有道也。
0257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论语子路)
稼圃之事,常人之学也,无非稻梁之谋,饱食安居而已。固也有所学有所用,然则学非究竟,用非中庸,半途而废,不知学之为学,学之所以学,用之为用,用之所以用。孔子毕生学而不厌而诲人不倦者,唯仁者之学,不器之学,根本之学,学以致仁,而所期望于天下学者,唯成己之是,化成万物,终于德备,一体同仁,不负天性-天命,非甘为小人而汲汲于私欲也。孔子非轻俗学,乃主唯学以致仁,则学归其本,学有其实,学成其是,学成一切。子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之谓也。人而不仁,蔽于知见,私我欲使,学失根本,虽为稼圃,亦不过老农老圃,日用而不知,只在事上磨耗而不能成其之是。唯人而仁,仁而人,则事有其本,名有其实,一切归仁,皆在其中,而游于艺矣。
0258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论语子路)
诗,仁之言也。诵诗三百,唯学以致仁也。不能反求诸己而至于仁,虽持诵无数,亦不过玩弄文辞,自以为是,不但无益,更害仁也。唯人而仁,义以处宜,当下直行,故无所不达,无所不对,无所不化。仁道,诗也。
0259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
身正即自正,仁道不违,一以贯之,不令而行。天性-天命,即无上律令,唯在自觉,不可强加。人而不仁,蔽于知见,私我欲使,不正求正,必加诸他者,则虽令不从,虽从不服,虽服不久,利也。
0260 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论语子路)
鲁为周公封地,卫为康叔之后,源出同宗,其政亦似。孔子或以为卫君可施仁政,以免重蹈鲁国覆辙,不能如愿。兄弟之国且如此,天下可知矣。孔子叹之。何也?仁道唯可实现于仁者此心,不可行于人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