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语 0371-0380

0371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

何谓性?一言以蔽之,自然也。故性唯自性,觉即自明,谓之天性,自有天命,他者不可识之,亦不可使知之,可知非性,而是人设物性。万物自然,各由自性,浑然不分,相安无争,故曰相近。独人不然,灵明一点,及其成长,鸿蒙始判,知性-理性发动,遂有个体私我意识,一切异化为异己之现象-表象-对象,外我独存,信以为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比以为是,约定俗成,各从其道;我与人物,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个体与个体,便有那个之间,鸿沟相隔,不可跨越,故曰相远。是人生必经之异化环节,蔽于知见,私我欲使,拘泥现象,执相而求,贪得无厌,恣意妄为,虚妄不实,沉沦私欲,一言以蔽之曰:人而不仁;是即人间世俗生活,仁者浪子生涯。故必学以致仁,穷极而反,悚然觉悟,领悟属己之天性-天命,人而仁而人,从此仁道不违,一以贯之,成己之是,化成万物,终于德备,一体同仁。是即仁之自然,自正自治,自在自由,自为自成。故性之为人,唯在天性-天命之自觉与实现。统摄而谓之曰:仁道造化。

0372 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论语阳货)

上知,仁之知也,自知之明也;下愚,人之知也,自蔽不觉也。知或愚,仁或不仁,君子或小人,非此即彼,不可相比;上知即非下愚,下愚必非上知;上知在己,他者不可使其自知,故曰不移;可移非下,反求诸己,学以致仁,即上达矣。人而仁,独然自在,廓然无外,澄明无蔽,生生不已,含蕴化成一切,是上也,上之至也,故亦无下愚,一体同仁也;人而不仁,私我欲使,执迷不悟,沉沦私欲,恣意妄为,终有一死,所以下也。孔子乃叹天下无道,居上位者甘为下愚,其位可移,其愚不可移也。而仁者行于人间,和光同尘,虽不居上位,仁道不易也。若以为上知指所谓统治阶级,下愚为普通百姓,则是小人愚见,几近诬蔑,谬之甚也。

0373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论语阳货)

武城虽小,但闻弦歌之声,可谓仁政理想之缩影。孔子悦之。割鸡焉用牛刀,是许子游之贤,可以发扬光大。前言戏之耳,乃进则退之,退则进之,诲人之方也。仁者无戏言。贤如子游,自能体会,不会得意忘形。君子学道则爱人,道唯仁道,学以致仁也,则一体同仁,含蕴化成一切,而无加诸他者,是仁者之爱也,道之以德,惠民以利,民故易使,有耻且格。无论君子小人,所学不同,道则一也,无非致仁。人而仁,小人即是君子;人而不仁,君子不过小人。

0374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论语阳货)

公山弗扰,季氏家臣,据说因保阳虎而在费邑叛变,召孔子相助。孔子欲往。既召我,自有用我之处,事在彼,行在我,吾其为东周乎,难道不可化之,施以德政?盖仁者行于人间,无可无不可,唯仁道不违,义以处宜,当下直行;且仁者不器不用,不为器用,故能为器用,成一切器用,岂是为具臣之事?子路硁硁然小人,拘泥现象成见,是是非非,不能心印,故不悦,亦其直也。

0375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论语阳货)

子张不敏,尚不足以语上,所问为仁,只是现象之道,孔子方便以诲,具体示以五端,可以事之。必反求诸己而至于仁,乃知五端本一,恭在自敬,宽在无外,信在诚实,敏在好学,惠在无加,而仁者自然;人而不仁,支离分别,执相而求,亦步亦趋,蔽也。附:冠以孔子曰者,论语中有不少,疑非孔子之言。学者察之。此存一例,以明为仁不仁,不仁为仁。余多不取。

0376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论语阳货)

子路固执言辞,是是非非,犹刻舟求剑,蔽之甚也。人而不仁,大抵如此。子曰: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乃孔子当时方便语下,义也,且出于泛爱慈悲,诫人固不可贪生怕死,亦不可轻生招祸,更不可为恶;然非究竟,闻者必反求诸己而至于仁,则自知矣。仁者行于人间,一体同仁,无可无不可,唯仁道不违,一以贯之,焉有不可入之地,不可交之人?当仁而已。仁道所之,万物乃化,天下归仁,仁者德备。磨而不磷,故谓之坚也,坚之至也;涅而不缁,故谓之白也,白之至也。犹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仁者无加诸他者,他者亦不能加诸其身。吾岂瓠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流注鲜有印者,而以为孔子欲仕而求禄,或以为匏瓜味苦,人所不食,皆小人之见也。孔子乃谓仁者自有天性-天命,必成己之是,化成万物,岂能如瓠瓜系于架上作壁上观?是所以孔子周游列国,颠沛流离,人视若丧家之犬,而不违仁道也。

0377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论语阳货)

蔽即私也。自居庶物而为原子个体,智慧为知性-理性所制,不能穷极而触发觉性,一切异化而为外在之现象-表象-对象,分别为识,比以为是,名无其实,信以为真,而私我欲使,是是非非,好好恶恶,执相而求,贪得无厌,恣意妄为,纷争不休,忧患不免,终有一死,是人之蔽也。所谓六蔽,蔽之诸端,其因一也,唯不能好学,反求诸己,学以致仁,人而仁也。则其好乃欲,闻风而悦,好仁则愚,好知则荡,好信则贼,好直则绞,好勇则乱,好刚则狂。人间所以不安也。

0378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

诗,仁之言也。学诗,致仁之谓也。人而仁,诗归其正,仁者见仁。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仁则无邪。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是则可以兴,可以观,可以怨,可以为人事,可以识万物之名,皆有其实也。人而不仁,蔽于知见,拘泥现象,固执名相,不可学诗,虽学无益,反害仁也。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是也。

0379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论语阳货)

伯鱼,孔子之子。周南召南,诗三百十五国风之始,喻教化之初。故学诗多自二南,知二南,即知十五国风,而知天下之化。二南,学诗之言,致仁之门也。注家有以为孔子告其子以善处夫妇,乃毛诗流弊,小儒之见,不足与议。关雎之本,仁也。正墙面而立,谓无道可行,虽立无济,是乃幻象,蔽也,必至于仁,即一以贯之矣。

0380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论语阳货)

玉帛钟鼓,礼乐之表也;若丧其本,礼崩乐坏。礼之本,仁也。人而不仁,如礼何?虽玉帛钟鼓,犹沐猴而冠,非礼之礼,礼之异化,礼之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