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三十六首

读尽古诗,唯留三十有六,以为纪念。虽号称诗之国度,然自汉武以降,多为臣妾心思,好弄格律辞藻,是诗之异化,德之弃也。人而不仁,如诗何?

 

0001 击壤歌。帝王世纪。【按】仁者初心也。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鑿井而飲。耕田而食。
帝力於我何有哉!

0002 卿云歌。尚书大传。【按】世袭制即自禹始。禅让,只在仁者此心实现。

卿雲爛兮,糺縵縵兮。
日月光華,旦復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時從經,萬姓允誠。
於予論樂,配天之靈。
遷於賢善,莫不鹹聽。
鼚乎鼓之,軒乎舞之。
菁華已竭,褰裳去之。

0003 南风歌礼记: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按】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0004 麦秀歌。史记:箕子朝周,过故殷墟,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欲哭则不可,欲泣为其近妇人,乃作麦秀之诗以歌之。【按】殷商之亡,岂纣一人之过?

麥秀渐渐兮,禾黍油油。
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

0005 采薇歌古诗源: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伯夷叔齐耻之,不食周粟,采薇首阳山,饿且死。作歌。【按】子曰:杀身成仁。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適安歸矣。
吁嗟徂兮,命之衰矣!

0006 白云谣。穆天子传。【按】何其阔大,不动声色。

白雲在天,丘陵自出。
道里悠遠,山川間之。
將子無死,尚復能來。

0007 蟪蛄歌。说苑:孔子歌云云,政尚静而恶哗也。【按】喧哗只在人间。

遠山十里。
蟪蛄之聲,猶尚在耳。

0008 龟山操。古诗源:季桓子受齐女乐。孔子欲谏不得,退而望鲁龟山,作歌,喻季蔽鲁也。所以七日诛少正卯。故知圣人不尚姑息。【按】是否孔子作,无关紧要。天下此心,岂龟山可蔽?蔽者自蔽,非龟山也。

予欲望魯兮,龜山蔽之。
手無斧柯,奈龜山何。

0009 曳杖歌。礼记:孔子蚤作,负手曳杖,消摇于门。歌云云。既歌而入,当户而坐。子贡闻之,曰:泰山其颓,则吾将安仰?梁木其坏,哲人其萎,则吾将安放?夫子殆将病也。遂趋而入。夫子曰:赐!尔来何迟也?夏后氏殡于东阶之上,则犹在阼也;殷人殡于两楹之间,则与宾主夹之也;周人殡于西阶之上,则犹宾之也。而丘也殷人也。予畴昔之夜,梦坐奠于两楹之间。夫明王不兴,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将死也。【按】曳杖而歌,哪有一丝萎靡?

泰山其頹乎?
梁木其壞乎?
哲人其萎乎?

0010 登木歌。礼记:孔子之故人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歌云。夫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从者曰:子未可以已乎?夫子曰:丘闻之,亲者毋失其为亲也,故者毋失其为故也。【按】虽死,未亡也。

貍首之斑然。
執女手之卷然。

0011 接舆歌。庄子。【按】凤,仁之喻也。以凤为祥瑞,盼在太平时出现,人之私也。仁者向来自行其道,大抵在乱世中,才醒目。李白诗: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此公与楚狂正是一路。此类人极多,自以为高明,无非明哲保身,所谓终南捷径,疾行的多是此辈。君子无可无不可,明知不可为而为,惟仁道不违,一以贯之。

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
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聖人成焉。
天下無道,聖人生焉。
方今之時,僅免刑焉。
福輕乎羽,莫之知載。
禍重乎地,莫之知避。
已乎已乎,臨人以德。
殆乎殆乎,畫地而趍。
迷陽迷陽,無傷吾行。
吾行卻曲,無傷吾足。

0012 渡易水歌。刘向战国策: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留待。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有改悔,乃复请之,曰:日以尽矣,荆卿岂无意哉?丹请先遣秦武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今日往而不反者,竖子也!今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终已不顾。【按】燕太子既以荆轲为利器,故其为荆轲所做所为,无不虚伪做作。荆轲知否?既是交易,便与仁义无关。与其说荆轲死在秦王剑下,不如说自亡于硁硁之信,匹夫之勇。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0013 孺子歌。楚辞: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随俗方圆。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按】屈子死谏,伯夷叔齐不食周黍,皆求死得死,而截然有别。屈子乃为臣妾之怨,夷齐两子则是求仁得仁。渔父自以为高明,不过明哲保身。沧浪之水岂为尔等流逝?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0014 垓下歌。项羽。史记: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騅,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云云。歌数闋,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古诗源注:可奈何,奈若何,呜咽缠绵,从古真英雄必非无情者。【按】一介武夫,穷途末路,借着酒劲,露出小人底色。则力拔山兮气盖世,又怎样?其心目中,或只有宝马美女。此类人物被传为千古英雄,岂非华夏民族之哀?仁勇者,或无缚鸡之力,也断不会有违属己之天性-天命,而视死如归,舍身取义,杀身成仁,岂会奈何奈何对着宠物嗟叹?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0015 朝搴。离骚。屈原。【按】美,仁之名,德之显也。美人无迟暮。

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0016 紫芝歌。商山四隐。古今乐录。【按】贫贱之人,故有富贵之忧。高山深谷,不见驷马华盖。唐虞盛世,即是仁者此心。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曄曄紫芝,可以療飢。
唐虞世遠,吾將何歸?
駟馬高蓋,其憂甚大。
富貴之畏人兮,不若貧賤之肆志。

0017 李夫人歌。刘彻。汉书:夫人早卒。帝思念不已。方士言能致其神。乃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帝居帷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帝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令乐府诸家弦歌之。【按】上有所好,下必投其所好。上不仁,下必佞。此诗不过宠幸之前戏。

是耶?非耶?立而望之。
翩何姍姍其來遲!

0018 怨诗。王昭君。古诗源:将入匈奴时所作。明诉入胡之苦,不特说不尽,说亦浅也。【按】入胡之苦?未必。但与亲生绝,却是真苦;而身在汉宫,亦难相见。应诏入胡,昭君之所愿也。何怨之有?翩翩之燕,原是高空大雁。峨峨高山,泱泱江河,广阔天地,可以翱翔,得其所也。唯其如此,愈念父母之恩。

秋木萋萋,其葉萎黃。
有鳥處山,集于苞桑。
養育毛羽,形容生光。
既得升雲,上遊曲房。
離宮絕曠,身體摧藏。
志念抑沈,不得頡頏。
雖得委食,心有徊惶。
我獨伊何,來往變常。
翩翩之燕,遠集西羌。
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進里悠長。
嗚呼哀哉,憂心惻傷。

0019 梁甫吟。乐府。【按】三墓指田开疆、古冶子和公孙捷,皆齐景公大臣。三公恃功居傲,性有固蔽,终必为乱,晏婴遂巧除之。据说诸葛亮自比晏子,好吟此诗。全诗平淡,而君子乾乾之志,隐约其间。

步出齊城門,遙望蕩陰裏。
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
問是誰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
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
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0020 郊祀歌。汉书礼乐志。古诗源:分祭四时之神,天气时物,无不毕达,直是胸有造化。【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青陽開動,根荄以遂。
膏潤並愛,跂行畢逮。
霆聲發榮,巗處傾聽。
枯槁復產,乃成厥命。
眾庶熙熙,施及夭胎。
群生啿啿,惟春之祺。

朱明盛長,敷與萬物。
桐生茂豫,靡有所詘。
敷華就實,既阜既昌。
登成甫田,百鬼迪嘗。
廣大建祀,肅雍不忘。
神若宥之,傳世無疆。

西顥沆碭,秋氣肅殺。
含秀垂穎,續舊不廢。
奸偽不萌,妖孽伏息。
隅辟越遠,四貉咸服。
既畏茲威,惟慕純德。
附而不驕,正心翊翊。

玄冥淩陰,蟄蟲蓋藏。
草木零落,抵冬降霜。
易亂除邪,革正異俗。
兆民反本,抱素懷樸。
條理信義,望禮五嶽。
籍斂之時,掩收嘉谷。

0021 战城南。铙歌。【按】浩然之气,弥漫时空。

戰城南,死郭北。
野死不葬烏可食。
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聲激激,蒲葦冥冥。
梟騎戰鬭死,駑馬裴徊鳴。
梁築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0022 有所思。铙歌。古诗源:怨而怒矣,然怒之切正望之深,末段余情无尽。亦人臣思君托言者也。【按】望切是真。怨和怒则未必。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問遺君,
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
相思與君絕。
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
妃呼豨。
秋風肅肅晨風颸,
東方須臾高知之。

0023 上邪。铙歌。【按】坚贞如此,孰堪当之?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0024 苏耽歌。神仙传。古诗源:苏耽仙去后,一鹤降郡屋,久而不去。郡僚子弟弹之。鹤乃举足画屋,若书字焉。【按】乡原一别,不知几年。重来事非,从来事非。甲子不记,即是永生。陵谷迁移,何况人间。白骨蔽野,孝子何为?青山依旧,人事荒废。重返人间,群儿不识。

鄉原一別,重來事非。
甲子不記,陵谷遷移。
白骨蔽野,青山舊時。
翹足高屋,下見群兒。
我是蘇耽,彈我何為?
翻身雲外,卻返舊居。

0025 观沧海。曹操。【按】万物皆备于我,唯我造化。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淡淡,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0026 龟虽寿。曹操。【按】子曰:仁者寿。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螣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0027 短歌行。曹操。【按】天下归仁。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0028 七步诗。曹植。【按】无君者,亦无兄弟。忠孝一也,仁也。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
萁在釜中然,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0029 饮酒。陶渊明。【按】人而不仁,则所谓清远闲放,不过文人一点私意。仁者此心,处处南山。小人悠然,君子忧然。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0030 独漉篇。无名氏。【按】仁者不杀,故能杀,其杀亦仁。

獨漉獨漉,水深泥濁。
泥濁尚可,水深殺我。
雍雍雙雁,遊戲田畔。
我欲射雁,念子孤散。
翩翩浮萍,得風搖輕。
我心何合,與之同並。
空床低帷,誰知無人。
夜衣錦繡,誰別偽真。
刀鳴箾中,倚床無施。
父冤不報,欲活何為。
猛虎斑斑,遊戲山間。
虎欲殺人,不避豪賢。

0031 春望。杜甫。【按】小儒之心。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0032 望岳。杜甫。【按】登顶何难?难在致仁。

岱宗夫如何?齊魯情未了。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0033 静夜思。李白。【按】无酒最好。斗酒百篇,多是醉意。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0034 游子吟。孟郊。【按】孝不言报。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0035 登幽州台歌。陈子昂。【按】宇宙此心。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0036 遗偈。弘一法师。【按】仁者可印。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執象而求,咫尺千里。
問余何適,廓爾忘言。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2024.0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