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思录 0001-0010

0001 以古希腊为传统的西方思想推崇知性-理性,而将悟性-觉性归于非理性。中国最高明的思想则正好相反。古人早就意识到,不离生命的悟性-觉性才是智慧,而知性-理性则是智慧自身发展的异化环节,即所谓机心或分别心,而加以拒斥。这也许是中国未能产生现代科学的原因,也是中国历史缺失的但必得经历的一环。所以,中国的西方化或现代化是必然的。中西思想的一切差异,都可以从这一点得到解释。西方,就是异化的中国,中国的异化,是异己的,外在的,逻辑的,科学的,结构的,机械的,智能的,数字的,物质的,资本的,法治的,一言以蔽之,是无生命的。现在,异化已接近其完成的形式,那就是呼之欲出的AI社会。因此,人而不仁,其未来的命运或将更为悲惨,不但仍要受同类精英的统治,而且还要受资本、技术和智能机器的统治。只有学以致仁,才是唯一的出路。可以说,觉悟的中国,乃是西方的归宿。

0002 黑格尔说:自我只是一种确信,但哲学却要求达到真理。我的说法是:哲学的唯一意义即在于:达到自己--人而仁。哲学的自我,不过是原子个体的私我意识,恰恰是自我的自蔽、异化和沦丧。仁,才是自我的明觉,明觉的自我;而道-德,则是真理的自身实现。这是属己的自信,而不是属人的确信。

0003 什么叫国粹?不是坛坛罐罐,武僧男伶,汉服美食,古墓残垣,诸如此类,而是真正的中国人。中国人,不是用国籍身份基因等规定的人设,而是需要自身觉悟和实现的自己,我称之为仁者。仁者行于人间,就是真正的中国人。学以致仁,就是中国人的精神。这才是国粹。

0004 马克思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我的说法是:要改变的,能改变的,所改变的,只可以是自己。学以致仁,人而仁,才是根本的改变。共产党宣言说: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我的说法是:解放自己,就是解放全人类,就是解放众生,解放一切。解放就是觉悟,觉悟就是革命。革命,只可以是革自己的命。觉悟-解放-革命,就是仁道。人而不仁,蔽于知见,私我欲使,不能觉悟,不能解放自己,不能革自己的命,所以老想着解放他者,革他者的命,那不是真解放,不是真革命,相反是更深刻的禁锢和奴役,是以个体对抗、集团对抗、阶级对抗、主义对抗等表现出来的私欲和暴力,或自以为革命,却是非革命的,甚至是反革命的。仁者行于人间,才是真正的革命的力量,才可以真正领导人间的革命,并真正取得革命的胜利。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0005 仁者行于人间,大抵俭朴,安于清贫。这不是苦行,更非标榜。老子说他有三宝,俭为其一。俭,不是为俭而俭,或以俭为人生的意义,也不是守财奴式的抠门,或以俭为致富之道,而是成物之是,尽物其用,不为物役,不以物害仁。俭,就是仁者独有的政治经济学。

0006 陀思妥耶夫斯基通过卡拉马佐夫兄弟说:如果上帝不存在,那么一切都是被允许了。尼采则通过查拉图斯特拉直接宣布上帝死了,获得了宣布的自由。我的说法是:每个人,乃至所有生命个体,完全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而不需要任何他者的允许,但重要的是自己是否允许自己这么干,并坦然承担这么干以后产生的一切后果,比如凌迟。这叫诚。诚,就是自由。

0007 毛主席说:感觉到了的东西,我们不能立刻理解它,而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能更深刻地感觉它。黑格尔说: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意思差不多。我的领悟是,这感觉-理解-感觉到了的东西,就是道-德;这就是真正的现实,即天性之实现,天命之完成。

0008 一根草,如果它知道自己是这一根草,还会象以前那样羡慕树的高大,花的美丽吗?我想它决不会了,而是全身心地去成为这一根草。问题是,这一根草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这一根草呢?难道是上天告诉它的吗?不,不是这样的。毋宁说是自己明白的,是自己规定自己的。天就是自己,仁。这就叫觉悟。觉悟一定是具体的,决不是灵光一闪,而是根源于生命自身的成长,所经历的全部苦恼和迷妄,以及持续不断的对自身和事物的体验、探索和认识。现在这根草终于明白自己是一根草,这一根草了,而且同时还知道,原先自己曾羡慕不已的树啊,花啊,乃至于天地万物,都是它的化身,一切属于自己,都是自己。关键在于,它是作为这一根草,而不是作为它的化身觉悟的。就像我,是作为我这个人,而不是作为此身的五脏六腑而觉悟的。

0009 任何形式的理想,只可能存乎仁者此心,而不可能在人间得到具体的实现;而且,我甚至可以断言,以某种理想化的进化论为指导的社会实践,必然导致似是而非的结局。这是因为,人间乃是常人信以为真的属人的世界,不管智愚贤不肖,只要他还没有觉悟,都不可能克服自蔽所产生的私心、人欲或妄念。这是由智慧尚未成熟而专事于外在的认识与实践的知性-理性的本质所决定的,因而不是通过单向的可使由之的教育所能解决的,而必须依靠每个人的自身觉悟,即学以致仁。

0010 流俗所谓的道德,泛指约束人类行为和社会生活的准则、规范和制度。说一个人有道德,一个有道德的人,意思是,这个人所表现出来的言行,符合社会对人的道德要求,至于其人究竟如何,除了自己,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这样的道德,还不是道德,而是道德的异化,非道德的道德,情形就像一只水瓶,水在瓶子中显现瓶子的样子,不能因此说水自身具有瓶子的形状,相反,水无定形,遇到什么,就显示为什么。人而不仁,就像水,人间的道德,就像瓶子;瓶子破碎,水必泛滥。所以,礼崩乐坏,不在礼制,根源在人而不仁。那么,什么才是道德?答曰:道-德乃是生命自身的成长、觉悟和实现,一言以蔽之,就是仁道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