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1 小雅-甫田 51
倬(zhuō)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今适南亩,或耘或耔(zǐ),黍稷薿(nǐ)薿。攸介攸止,烝我髦(máo)士。以我齐(zī)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zāng),农夫之庆。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穀(gǔ)我士女。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yè)彼南亩。田畯(jùn)至喜,攘其左右,尝其旨否。禾易长亩,终善且有。曾孙不怒,农夫克敏。曾孙之稼,如茨如梁。曾孙之庾(yǔ),如坻(chí)如京。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黍稷稻粱,农夫之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谓将库存陈粮而非新米,提供给农人生存。盖农人乃统治者最宝贵之财产,若无人耕种,田亩虽多而无收成,贵族们靠谁养活?我田既臧,农夫之庆,流注释为托农人之福,仿佛地主特别关爱农人,非也,是谓农人该为丰收庆幸,不然荒年无陈粮可得矣。试问:土地若为农夫所有,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自正自治,有耻且格,岂不更可庆耶?曾孙不怒,农夫克敏,可知此公经常发怒,只在丰收之时,见其稼庾,如茨如梁,如坻如京,才喜笑颜开;却更求千斯仓,万斯箱,贪婪如此,农人之苦可知矣。农人,奴也,非人也。不仁如此,岂能万寿无疆?是或诗人之旨,仁者见仁,君子可印。毛序曰:君子伤今而思古焉。近之。
0212 小雅-大田 52
大田多稼,既种既戒,既备乃事。以我覃(yǎn)耜(sì),俶(chù)载南亩。播厥百谷,既庭(tíng)且硕,曾孙是若。既方既皁(zào),既坚既好,不稂(láng)不莠(yǒu)。去其螟(míng)螣(té),及其蟊(máo)贼,无害我田穉(zhì)。田祖有神,秉畀(bì)炎火。有渰(yǎn)萋(qī)萋,兴雨祈祈。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彼有不获穉,此有不敛穧(jì)。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yè)彼南亩,田畯(jùn)至喜。来方禋(yīn)祀,以其骍黑,与其黍稷。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据郭沫若中国史稿,公田指周王分赐诸侯百官之井田。后者乃使农人为其耕种,如甫田所述。开辟井田外之荒地,便是私田,亦归主人所有。总之,无论公私,俱为贵族所有,莫不为私,而与农人无关,农人亦其财产。知此,方不致错会诗旨。故此诗亦述贵族老爷于开耕和收获之时,亲临田间,以示重视,并举行祭祀,无非感谢祖先,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并赏饭给农奴们,吃饱了赶紧干活。有人以为,以其妇子指农人之家人,馌彼南亩是农妇送来酒食,非也。农夫家人,焉有资格?酒食必是主人安排,送至田头,以为庆祝,而农人之食,或猪食不如。田畯至喜,主人既临,焉得不喜?至于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乃农人之悯,非主人之惠也。方氏原始以为闲情别致,令人想见田家乐趣,有画图所不能到者。此类腐儒之见,文人之说,拘泥言辞,好为粉饰,全然不知民之疾苦,其所不能到者,仁也。
0213 小雅-瞻彼洛矣 53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禄如茨(cí)。韎(mèi)韐(gé)有奭(shì),以作六师。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鞸(bì)琫(běng)有珌(bì)。君子万年,保其家室。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禄既同。君子万年,保其家邦。
江山依旧,往事烟灭,君子思古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君子既是诗人自己,亦昔之周王也。清朱善诗解颐曰:瞻彼洛矣,维水泱泱,言其形势之壮盛也。君子至止,福禄如茨,言其福祥之厚集也。韎韐有奭,以作六师,言其人心之翕聚也。形势之壮盛得乎地也,福祥之厚集得乎天也,人心之翕集得乎人也。此周之王业所以有泰山之安,磐石之固也。周人尚文,其弊也必起于弱,故周公戒成王曰诘尔戎兵,毕公戒康王曰张皇六师,皆欲其振厉奋发,以聳万民之观瞻,一四方之趋向也。此诗云天子至洛水之上,亲御戎服,以起六师,则必于此乎朝会,于此乎田猎。修戎备于闲暇之时,讲武事于燕安之日,据地利以合人心,遵国典以承天意,使斯民睹车马之盛而非知国势之尊。安见旂常之美而知王灵之赫奕,是固福禄之所由聚,邦家之所由安也。夷厉而下,王室偷安,人心涣散,朝事之不修,武事之不讲。姬辙既东而天下无复中兴之望矣。顾洛水之泱泱,宁不重为之有感乎!可谓善说者。君子万年,其唯仁乎!仁道不易也。
0214 小雅-裳裳者华 54
裳裳者华,其叶湑(xǔ)兮。我觏(gòu)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裳裳者华,芸其黄矣。我觏之子,维其有章矣。维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我觏之子,乘其四骆(luò)。乘其四骆,六辔(pèi)沃若。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维其有之,是以似(嗣)之。
君子/淑女幸遇也,不必天子诸侯。人而不仁,虽天子诸侯,亦匹夫而已。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此之谓也。裳裳者华,其叶湑兮,芸其黄矣,或黄或白,既是当时实景,亦喻之子文质彬彬而有丰美之貌。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是以有庆矣,诗人心悦诚服而庆幸不已。左之右之,君子宜之有之,谓之子德备而有贤能,无所不宜,必能继承祖业,发扬广大也。
0215 小雅-桑扈 55
交交桑扈(hù),有莺其羽。君子乐胥(xū),受天之祜(hù)。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君子乐胥,万邦之屏。之屏之翰(榦/gàn),百辟为宪。不戢(jí)不难(nǎn),受福不那(nuó)。兕(sì)觥(gōng)其觩(qiú),旨酒思柔。彼交匪敖,万福来求。
仁者行于人间,男曰君子,女曰淑女,以其德也。人而不仁,蔽于知见,私我欲使,比以为是,执相而求,则虽居其位而有君子之名,名无其实,伪君子也。仁者耻之。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此之谓也。则受天之祜,万邦之屏,百辟为宪,诸如此类,不过虚美之辞,自以为是,自欺欺人。是以仁者一体同仁,庸言庸行,义以处宜,当下直行,入乡随俗而移风易俗,而无加诸他者,唯仁道不违,一以贯之,成己之是,化成万物,不负天性-天命,是所谓不戢不难,岂为福禄之求?诚而已。且乐之何谓?仁即乐也,乐之至也,亦乐之为乐,乐之所以乐也。是以君子乐天下之乐,不乐天下之所乐,成乐之是,乐成万物。以福禄旨酒为乐,小人之乐也。
0216 小雅-鸳鸯 56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jí)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乘马在厩,秣之摧(莝/cuò)之。君子万年,福禄绥(suí)之。
鸳鸯,喻君子-淑女,天作之合也,可以比翼齐飞,翱翔天空,是所宜也。虽然,谨防小人坏之,毕之罗之,是所以人间难遇,常遭不测也。故唯栖于恶鸟不及之梁,人迹罕至之地,可以安全,道-德乃成,是所谓遐福也。有注家以为祝福之辞,可,更警之也;至于婚礼之歌,则不妥;若以鸳鸯比作新人,毕之罗之,岂非成了笼中之鸟?毛序曰:刺幽王也。思古明王交于万物有道,自奉养育有节焉。朱子以为穿凿无理。皆未能达。盖君子之福,仁也,唯在觉悟。仁即福也,福之至也,亦福之为福,福之所以福也。仁者,吉祥万福之所集也。是亦淑女之福,君子成之也。
0217 小雅-頍弁 57
有頍(kuǐ)者弁(biàn),实维伊何?尔酒既旨,尔肴既嘉。岂伊异人?兄弟匪他。茑(niǎo)与女萝,施于松柏。未见君子,忧心奕奕。既见君子,庶几说怿。有頍者弁,实维何期?尔酒既旨,尔肴既时。岂伊异人?兄弟具来。茑与女萝,施于松上。未见君子,忧心怲(bǐng)怲。既见君子,庶几有臧(zāng)。有頍者弁,实维在首。尔酒既旨,尔肴既阜。岂伊异人?兄弟甥舅。如彼雨雪,先集维霰(xiàn)。死丧无日,无几相见。乐酒今夕,君子维宴。
有頍者弁,即诗中君子,流注以为周王,姑从之。想必诗人亦赴宴兄弟亲戚之一员,乃述燕会之情。未见君子,惶惶不安,奕奕怲怲,皆心知肚明,知时势不妙也。既见君子,庶几悦怿,庶几有臧,即此两个庶几,可知强作欢颜也。虽为至亲,然犹茑与女萝,施于松上,如今松或不存,彼等将无所附矣。如彼雨雪,先集维霰,国将不国,就在眼前,此君不思己过,更无良策,推说死丧无日,无几相见,不如一醉方休。是诗人之悲,悲统治者之不仁,国家之不幸也;亦其耻也,耻与依附者为伍也。
0218 小雅-车舝 58
间关车(jū)之舝(xiá)兮。思娈(luán)季女逝兮。匪饥匪渴,德音来括。虽无好友,式燕且喜。依彼平林,有集维鷮(jiāo)。辰彼硕女,令德来教。式燕且誉,好尔无射(yì)。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肴,式食庶几。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陟(zhì)彼高冈,析其柞(zhà)薪。析其柞薪,其叶湑(xǔ)兮。鲜我觏(gòu)尔,我心写(xiè)兮。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fēi)騑,六辔如琴。觏尔新婚,以慰我心。
君子独行而思淑女也。朱子以为燕乐新婚之诗,未印。是诗人之单相思也。德音来括,令德来教,乃君子对淑女之理想,非有实指,诸如间关车之舝,式燕且喜,四牡騑騑,六辔如琴等,皆诗人之想象,触景生情,期待有朝一日能与心仪之少女相见,终结连理,以慰人生。是亦关雎之意,君子之情也。唯其不遇,所以美好,德之怀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句,喻君子乾乾,反复于道,不为男女之情所制。子曰:仁之为器重,其为道远,举者莫能胜也,行者莫能致也,取数多者仁也。夫勉于仁者,不亦难乎?是故君子以义度人,则难为人;以人望人,则贤者可知已矣。子曰: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大雅曰: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惟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小雅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子曰:诗之好仁如此。乡道而行,中道而废,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数之不足,俛焉日有孳孳,毙而后已。学者参之。
0219 小雅-青蝇 59
营营青蝇,止于樊。岂(kǎi)弟君子,无信谗言。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交乱四国。营营青蝇,止于榛(zhēn)。谗人罔极,构我二人。
仁者自信,则信一切,一切乃信,而诚之为言,则谗之何谓?谗又何为?谗之为谗,在其为私也;谗之所以为谗,在其不仁也。人而不仁,蔽于知见,私我欲使,执相而求,不信求信为信,信亦不信,乃非信之信,信之异化,信之蔽也。是以谗言流行,无非取人之信而为私利,人间所以嚣嚣而不安也。故曰谗言唯止于仁者,此犹青蝇止于樊棘,必反求诸己而至于仁,则自主自在,自由自为,自正自治,自化自成,又何忧谗言之乱天下?忧惧谗言者,必亦信谗为谗乎?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此之谓也。论语颜渊篇: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诗人有所未逮也。
0220 小雅-宾之初筵 60
宾之初筵(yán),左右秩秩。笾(biān)豆有楚,殽(yáo)核维旅。酒既和旨,饮酒孔偕。钟鼓既设,举酬逸逸。大侯既抗,弓矢斯张。射夫既同,献尔发功。发彼有的,以祈尔爵。籥(yuè)舞笙鼓,乐既和奏。烝衎(kàn)烈祖,以洽百礼。百礼既至,有壬有林。锡尔纯嘏(gǔ),子孙其湛(dān)。其湛曰乐,各奏尔能。宾载手仇,室人入又。酌彼康爵,以奏尔时。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fān)反。曰既醉止,威仪幡幡。舍其坐迁,屡舞仙仙。其未醉止,威仪抑抑。曰既醉止,威仪怭(bì)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宾既醉止,载号载呶(náo)。乱我笾豆,屡舞僛(qī)僛。是曰既醉,不知其邮。侧弁(biàn)之俄,屡舞傞(suō)傞。既醉而出,并受其福。醉而不出,是谓伐德。饮酒孔嘉,维其令仪。凡此饮酒,或醉或否。既立之监,或佐之史。彼醉不臧(zāng),不醉反耻。式勿从谓,无俾(bǐ)大怠。匪言勿言,匪由勿语。由醉之言,俾出童羖(gǔ)。三爵不识,矧(shěn)敢多又。
始且有序,几杯酒下肚,便放肆起来,以致丑态百出,场面大乱。此虽人间常事,然若朝堂之上,国宴之际,人君作主,重臣乃宾,亦是如此,可知国之必亡,指日可待矣。人而不仁,礼无其实,犹沐猴而冠,虽亦步亦趋,终难坚持,迟早会露出禽兽之底。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此之谓也。是诗人之忧也,亦其耻也,彼醉不臧,不醉反耻,君子耻与小人为伍也。或亦其望乎?为人君者尚有一点良知,见左右两班皆此等货色,若能反求诸己,或可悚然而觉,天下之幸也。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此乃诲好学者,非对骄奢淫逸醉生梦死者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