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周南-关雎 01
关关雎(jū)鸠,在河之洲。窈窕(yǎo tiǎo)淑女,君子好逑(qiú)。参差(cēn cī)荇(xìng)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wù mèi)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mào)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君子见女子采荇,闻雎鸠啼鸣,想象有朝一日与淑女终成眷属。采荇女子并非君子具体对象。全诗唯诗人愿景,触景生情,而无实指。字里行间,固有琴瑟钟鼓之乐,却弥漫一丝哀伤。此乃内在之向往引发之孤独感,然又不失中和,故为君子也。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此之谓也。何谓君子淑女?仁者行于人间,男曰君子,女曰淑女,犹乾坤两卦,本同此心,一体同仁,乃天作之合,是谓好逑,逑者匹也。故不可与世俗婚姻、男女关系相提并论。淑女天真清纯,广大幽远,君子初心也;君子先迷后觉,复归赤子,淑女德备矣。淑女,唯君子成之,而成己之是,反之亦然。君子-淑女,犹天地交媾,万物以成。虽然,淑女不在勾栏,君子向来独行。人间,诚非邂逅之地。窈窕淑女,于独行君子,终是此心造化,心仪罢了。窈窕,深闺也。
0002 周南-葛覃 02
葛之覃(tán)兮,施(yì)于中谷,维叶萋(qī)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jiē)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yì)是濩(huò),为絺(chī) 为綌(xì),服之无斁(yì)。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澣(huàn)我衣。害(hé)澣害否,归宁父母。
归宁,通释为已婚女人回娘家探亲,源流在此。归宁不必嫁娘,大抵当时未婚女子嫁前离家而受教于女师,今见黄鹂飞集而生思亲之情,欲告假探亲。情之难抑,诉诸文字。喈喈之鸣,犹呼父母兄弟。毛序谓后妃之本,近之,不必后妃。但凡淑女,无不如此,纯孝之情也。是亦可知采葛纺织制衣浣洗之类,乃时之良家女子必修功课,德行之学也,未必以事夫君。此情此景,于民风纯朴之远古,或习以为常。朱子以为德之厚,人之所难者。德厚固然,难则未必。若真是后妃,倒可能难了。
0003 周南-卷耳 03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zhì)彼周行(háng)。陟(zhì)彼崔(cuī)嵬(wéi),我马虺(huī)隤(tuí)。我姑酌彼金罍(léi),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黃。我姑酌彼兕(sì)觥(gōng),维以不永伤。陟彼砠(jū)矣,我马瘏(tú)矣。我仆痡(pū)矣,云何吁矣。
流注几以为妻子思念丈夫,似未妥。崔嵬高岗,虺隤玄黄,若非经常行役者,在家女子何以有如此阔大之想象?首四句述女子日常,为诗人所熟悉,是以想象采集卷耳的她此刻无心劳作,佇立道边,盼望自己归来,可谓天地感应,心心相印,一体同仁。金罍兕觥自非寻常之物,乃知作者正是一位富有教养之贵族男子。不得不离开心爱之人--必为淑女而能令君子如此思念--而远行,自有家国天下使命,路途险阻,马仆皆病,艰难如此,故特别思念爱人,以至借酒消愁,乃喻君子固穷,一志于道,不违天命。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即谓此也。是诗可虚可实,或为诗人之单想思,亦未可知。何也?君子向来孤行也。
0004 周南-樛木 04
南有樛(jiū)木,葛蕌(lěi)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suí)之。南有樛木,葛蕌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蕌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以樛木比作君子,葛蕌便是小人女子。人而不仁,如葛蕌之于樛木,攀援依附,累之荒之萦之,以为私利也,以至于君子负重如樛木承受葛蕌缠迫而弯曲。虽然,樛木顽强生长而上达,非欲去之而后快,乃喻君子一体同仁,唯仁道不违,一以贯之,成己之是,化成万物,道-德乃成。是君子之福履也,非仁莫属,故曰乐只君子,常人不以为乐也。子谓颜回: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亦樛木之乐也。易云:厚德载物。亦此谓也。流注以为新婚歌,以新郎比樛木,以葛蕌比嫁女,葛蕌之解也。
0005 周南-螽斯 05
螽(zhōng)斯羽,诜(shēn)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hōng)薨兮。宜尔子孙,绳(mǐn/shéng)绳兮。螽斯羽,揖(jí/yī)揖兮。宜尔子孙,蛰(zhé)蛰兮。
螽斯羽,非即螽斯。诗人见蝗虫翅膀扇动而有所感悟。流注以为作者以蝗虫繁殖能力强而祝福或赞美某人多子多孙,是乃俗见,不足为训,或为笑谈,以蝗虫比,几近侮辱。诗中仅只蝗虫,且已被捉,方可细察其挣扎之状。若黑压压一大群,岂非蝗灾景象?又怎看得清虫翅?子曰:学而不思则罔。即谓此类人云亦云。诜诜,求生之鸣也;薨薨,扑扇之声也;揖揖,扭动之貌也。诗人自勉,以诗为证,为子孙后代,务必振作,谨言慎行,刻苦修炼。潜龙勿用也。
0006 周南-桃夭 06
桃之夭夭,灼(zhuó)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fén)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zhēn)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之夭夭,喻新嫁淑女,如盛开之桃树,美丽健康,朝气蓬勃,正当其时。然此宜字,却令人深思。宜者,合也,和也,安也。唯君子之室之家之家人可为淑女之宜,否则,不但不宜,或受其害,恐将凋零。细读此诗,似有一丝忧虑,隐约其间,诗人故反复用宜一字也,心愿而已,未见其实也。何故?自古君子不多也。亦可知诗人爱此女之深也。有人以为是一首祝贺新娘之诗,则为应酬之作,未必。
0007 周南-兔罝 07
肃肃兔罝(jū),椓(zhuó)之丁(zhēng)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qiú)。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兔,温柔胆小之生物,数量众多,民之喻也。肃肃兔罝,丁丁作响,施于中逵中林,喻民无可逃也。而赳赳武夫,如肃肃之罝,王侯以为干城好仇心腹,乃其鹰爪帮凶,可知治下民不聊生,失去自由,不敢言更不敢怒也。有注以为此诗赞美猎人或男人之贤,乃臣妾之度,不足与议诗也。
0008 周南-芣苢 08
采采芣(fú)苢(yǐ),薄(bó)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duō)之。采采芣苢,薄言捋(luō)之。采采芣苢,薄言袺(jié)之。采采芣苢,薄言襭(xié)之。
诗述诗人采集车前草子之全程。有之,发现也;掇之,拾取也;捋之,捋取也;袺之,以襟兜之也;襭之,以袖贮之也。文极简,一句而已,犹淑女之心,纯真无邪,可体会诗人正沉浸其中。或另有所思?或许。然既不可言说,故不必究之。流注以为劳动群歌,如方玉润说今之南方妇女,登山采茶,结伴讴歌,犹有此遗风。果如是,便无甚意思了。诗人之心岂是田家女可以比拟?或众人闻而喜而歌之,作者诚非淑女不可。要之,不拘泥辞句和事物,而能体会诗人当下之情感,仿佛自己就是其人,窃以为可为读诗之门。何况通常为草药之车前子难道也如茶树一般大规模密植?时人食之亦如饮茶一般?据说古人以为车前子有助女人生产,那倒不假。
0009 周南-乔木 09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yì)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乔木,高耸而无冠,路人不得借此休息。此犹游水之女子,不可上去搭讪。君子固有求偶之意,或有心仪之人,然不敢造次,必秣马秣驹,礼仪足备,静待淑女。之子于归,君子好逑也。虽然,亦不过触景生情,单相思罢了。唯有那一丝哀愁,如江汉之水,滔滔而不绝。是诗,亦关雎之情也。君子向来独行,仁道不违,一以贯之,深信且常独自思念尚不知其所在之淑女,其中固有未来之憧憬,乐而不淫,亦有守候之孤独,哀而不伤。情之难却,而诉诸笔端。仁者行于人间,无论君子淑女,大抵如此,美好而寂寞。如此情怀,唯君子-淑女可以相印。寻常男女,怕是难以体会,何况守候。
0010 周南-汝坟 10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nì)如调(zhōu)饥。遵彼汝坟,伐其条肄(yì)。既见君子,不我遐弃。鲂鱼赪(chēng)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
南宋袁燮絜斋毛诗经筵讲义释云:夫行役于外,而妻躬采薪之劳,职当然也。念其良人而有如晨朝之饥,何其切哉!盖至于踰年之后而有不我遐弃之语,乃知其初念之至切者,忧其去而不复返也。古人奉君命而行,则不敢顾其身,履险犯难有死之道而不遑自恤者,以臣之事君,大义所在,不可少亏也。向也忧其弃我,今也喜其既见,上能承君命,而下能保其身,则不弃我而死矣。此妇人之所以自慰也。远役之苦,如彼鲂鱼至于尾赤,可谓劳矣;王室之威如火烈烈,可谓酷矣,人情至此,不能不怨。然忠臣之心其可怨乎?父母孔迩,所以宽譬之也。纣虽酷虐,而西伯方行仁政,有父母之恩,可恃以安存也。呜呼!天下之达道人伦而已,人伦之外焉有他道?勉励其夫事君尽忠,则夫妇之道笃,而君臣之义亦隆矣。一诗之中二美具焉,此所以为文王之化行乎汝坟之国也。风化之美陶冶熏蒸能使为妇人者此心昭然于义理如此,是之谓善化,后之君天下者可不鉴观于此哉?--可谓善说此诗者,全文录此。有此淑女而有此君子,反之亦然。一体同仁也。事夫事亲事君,事虽不同,本则一也,仁也。虽然,何有不我遐弃之忧?之怨?